2007年，那時候網絡已經很普及，但遠不及現在。

白芷戴著帽子口罩，穿著松垮垮的病服，艱難地趴在筆記本電腦跟前。她的手已經失了力量，只是伸著一根手指在鍵盤上無力地戳著。

口罩遮住了口鼻，只露出一雙眼睛，凹陷的，失去神采的，泛著淚花的一對眸子。

電腦音樂播放器播的是一曲小樣，是顏黎剛剛從工作室帶回來的。這是白芷住院前最後錄的一曲。

她一邊聽音樂，一邊哭，一邊笑。

手指在鍵盤上戳戳點點，終於出現一段文字：

致所有喜愛摘星的朋友：我們仰望著同一個天空，可能卻活在不同的世界 。我想出去追尋另一個夢想，也許就要缺席你們的期待。真的很抱歉做了這麽自私的一個決定。最後一首歌送給你們，如果有緣，咱們約定十年吧。難定歸期的摘星敬上。

摘星，是白芷的網名。

打完這段話，白芷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盡，她整個人耷拉下來。站在一旁的顏黎馬上扶住她，動作利落又無比地小心，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弄疼了她。

顏黎：“其實，你可以如實告訴他們的。”

白芷：“剝奪別人的期望，是很殘酷的事情。時間可以沖淡一切，別說十年，也許一兩年，大家就都忘記曾經有個摘星在網絡上唱歌。就這樣吧。”

短短三句話，她氣若游絲，說得斷斷續續，足足用了一分鐘才說完。然後就是更沈重疼痛的呼吸。

顏黎強忍著淚水，她把話說得這麽冷淡無情，其實只是不想有人為她感到悲傷。這個女孩，一直都這麽善良，為何上天偏偏對她不寬容？

休息一會緩了一口氣之後，她慢慢摘下口罩，露出那張消瘦蒼白的臉，吃力地對顏黎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。

她說：“昨晚我做了個夢，夢到有個神仙對我說他想聽我唱歌了，所以才要帶我去他身邊。你不要為我哀傷，我很好。”

說很好的白芷卻沒有熬過那一天。

當她的這一張帖子在論壇發布後，無數的歌友表示震驚。

有的表示理解，在網絡上相聚離散都是緣，無所謂。

有的表示難過，說她的歌曾經陪伴過她走過最黑暗的日子，無法想象以後聽不到摘星新歌的日子。

有的表示等待，無論多久，靜候她摘星歸來。

有的表示憤怒，說她是個不負責任的人，以後再也不聽她的歌。

……

種種種種，身心疲憊的她沒有看到。但成為另一種形態的白芷，都知道了。

原以為只是做的一個胡夢，沒想到白芷進入冥界，走過了地府各職能機構的流程之後 ，就被某個厲害人物困在了一座大宅子裏。

那個人很沈默，沒有跟白芷說過話，只是安排了一大堆音樂的行內人士圍著她，為她量身打造音樂。

而他則每隔一個月來她這裏聽歌。

就這麽過了許多年，那人對白芷的掌控終於松懈了些，開始與她說話，也開始讓她偶爾在酆都城行走。

白芷正是在陰司街偶然聽到關於舍求先生的事跡，才找上門來求助。

不用白芷多說什麽，顧念雪已經通過青金玉掌握了她的基本情況。“所以你只是想回到人間，去履行當初隨口說下的承諾？”

白芷微微低下頭，說：“當時，真的以為死了就一了百了，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真有……我原本也不知道還有歌友在守著約定，都是他告訴我的。”

顧念雪：“他，是誰？”

白芷再次沈默。

顧念雪：“你是不知道，還是不想說？”

白芷：“我不想說。”

顧念雪無聲而笑，她透過青金玉也無法看清那個人的真面目，恐怕是大有來頭的。能夠躲過陰神們，要麽是與他們互有關聯，要麽能力在他們之上……

“你不想離開？”

“……”

既已如此，顧念雪也不再追究下去。每個人都有選擇，或許，她覺得這樣是最好的。

仔細考慮一番，顧念雪緩緩說：“陰陽兩界的界定很嚴格，不是誰都能任意出入。尤其是你這樣的，一旦擅自脫離冥界範圍，必然會驚動陰兵。”

白芷眼底晃過一絲擔憂，問：“那該怎麽辦？”

顧念雪：“總之我不會直接帶你出去，除了考慮你，我更在意的是那些守著約定的糊塗歌迷，抱歉 ，請允許我這麽稱呼他們。如果只是去見一兩個人那無妨，但現在是上百號人，容易引起驚慌和動蕩。我是絕對不會做出對兩界都不利的事情。”

白芷眉頭緊蹙：“舍求先生是不願幫我嗎？”

顧念雪沈吟：“幫。你的歌聲已經打動了我，我能夠理解那些還在苦苦等待的歌友。我會用另一種形式，讓你們完成這場經歷十年，跨越兩界的約定。”

“多謝舍求先生！”

顧念雪扶起已經跪倒在地的白芷，在這裏，她最厭煩的事情就是動不動有鬼民向她下跪。冥界實行古制，而最令她不爽的禮儀便是下跪。

“你在人間應該有關系密切的朋友吧？托個夢給他，讓他來楓城念花路的舍求小鋪找我。”

顧念雪又交代她一些註意事項，白芷一一應下，感激地離去。

回到舍求小鋪，她一直在撓頭思考。她有一個大膽的想法，但不敢確定能否實現。剛好看到屈煬又要摔手機，於是抓了他過來。

“十年前有一個網絡歌手，專門在一個叫極品音樂的論壇上發歌的，你知不知道？”

屈煬脫口而出：“摘星？”

顧念雪吃驚地看著他：“這你也知道？難道你也是她的歌迷？”

屈煬：“呃……我算是後面幾年才入坑的。聽說她早已退出，還跟歌友有十年之約，算起來，好像約期已到……”

屈煬突然停住話頭，看向顧念雪，無奈地翻個白眼：“完了，從你嘴裏說出來的人，基本都掛了。”

顧念雪掃了他一眼，百無聊賴地說：“姐姐大發善心，要為你們這些苦逼歌迷圓夢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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